《忘川》（执离 灵异 短篇）
黄泉之下有条路，连通阴阳两界，叫黄泉路，黄泉路前有道关，名叫鬼门关，黄泉路上，有一条河，名曰忘川……
传说忘川河里满是血水泥沙，河水亦是红黄两色交缠，里头有数不尽的毒虫恶鬼，这条河上有座桥，桥叫奈何桥，凡是要从转世投胎的，介要路过此桥才能入轮回，桥很长，长得你一眼望不到头，桥也很短，上了桥的鬼就知道，恍恍惚惚地走上不多时，就能见到桥头上那个一身黑衣的女子，他们说，那是孟婆……
那日，一个遍身是红的男子走到了奈何桥畔，这奈何桥分三层，最上层是给善人过的，免得他们被忘川里的恶鬼拖进血水黄沙里，中层是给不善不恶的人走的，他们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最下层是给恶人走的，他们一上了奈何桥，八成就要被河里的恶鬼拖下水去，永世经受被黄沙冲刷消磨、毒虫噬咬之苦……
“站住，慕容黎……”一手拿簿册的鬼差将那便身红的男子伸手拦下，他翻开手上的簿册，指指那奈何桥，“你，走中层……”
“哦，多谢了……”慕容黎整整头冠，正欲抬腿上桥，不想立马又被刚刚那鬼差给拦住了。“这位差大哥，这是为何？”
“你是慕容黎？！瑶光国主慕容黎……罢了，你且等等吧，你还不能上桥。”鬼差合上簿册，将慕容黎扯到一边去，又拦住一个路过的鬼差，“你在此等候一下，那个……小赵，快去通知宫里的那位，便说他的贵客到了。”
慕容黎不明所以地站在奈何桥畔，眼睛空洞洞地望向满是血水泥沙的忘川，不多时，一只蝴蝶冲他眼前飞了过去，磷光点点，煞是好看，“这……是什么？”
“这是冥蝶，由碎魂所化，碎魂过不得忘川，上不了奈何桥，只能在这里等着，等到魂魄齐全，方可投胎转世。”鬼差看他盯着冥蝶出神，耐着性子与他解释。
“哦，原来如此……冥蝶，真美啊……”慕容离看着它们黑色的翅膀上遍布异样的花纹，于是伸出手来，想要触摸一下，那冥蝶也通人性，大抵是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，便直接落到了他的指尖上。“不知你生前可有什么姓名……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字吧……你若是化人，定是黑色的衣衫……不如就叫……执——”话都到了嘴边，慕容黎却顿住了，他皱起眉头，反复思索着，那人叫执什么来着……他依稀记得有个人，那人对自己十分重要，可那么重要的人，他怎么不记得他的名字了？！“执……”他记得，他记得那人广袖长袍，在楼阁之中与自己对饮，他记得那天，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，他们于暖阁之中除了衣衫，翻云覆雨，他记得满是鲜血的沙场，他们二人兵戎相见，他记得那人一身玄甲铁衣，英姿飒飒地立于马上……
“阿黎——你来了！”忽得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，慕容黎回头一看，这人……好熟悉啊。
“执……执明？！”慕容黎的眼神霎时清明了不少，他顾不得手上的冥蝶，当即喊出了他的名字，他身上，还穿着那身华丽的玄色衣袍，亦如当年天权宫中时的少年模样。“执明——执明——”
“是我，阿黎，走，快随我回去吧。”执明牵起他的手，拉着人就往忘川河的一边跑去，那里高楼大厦、屋舍千间，与当初的天权王宫别无二致。
慕容黎这脚一踏进房舍之中，又开始心神恍惚，他望着花园里遍布羽琼花，伸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把玩，“执明，你我今日做些什么？你那折子可看完了？”
“看完了，看完了，早就看完了，阿黎，走，我带你去别处转转。”执明随手扯下朵蔷薇来别在他的发间，又呼来宫人，“还不去备了热水，请阿黎沐浴一番？！再去我屋里，取几件他的衣服来。”
慕容黎摸摸发上的蔷薇花，一手自然地勾住执明的胳膊，身子不觉向他倾斜，“执明……我这是在哪儿？”
“在我天权的皇宫里，阿黎，你暂且在我宫中住些日子吧，至于瑶光……过些日子再回去就是了。”执明摸摸他的脑袋，拉着他去了浴室，他伸手替慕容黎脱了衣裳，看他满身伤痕血渍，又赶紧将他推进水中，取来一旁放着的药瓶，替他医治伤口。“阿黎，你受苦了……”
“啊？苦……”慕容黎看着自己的身体，莹润玉如的身躯亦如往前，“何苦之有？”
“不，是我嘴笨，说错话了，阿黎不苦，不苦，改日我带你去别处转转吧。”执明搂过他的腰，在他背上轻拍几下，“你我就在这黄泉之下住上几日，还魂……不急于一时。”他凑到慕容黎的耳畔低声细语。
“还……魂……”慕容黎的眼睛瞬时又变得空洞起来，他恍恍惚惚地跟着执明出了浴池，又换了一身红装，随他去寝宫休息了。合上眼睛，他眼前又见到了猩红点点，血……那是谁的血？自己的吗？还是……执明的……
黄泉之下，从不见天日，慕容黎合上双眼，只听得屋外的风呼啸而过，听得人心惊胆战，他摸摸身旁的执明，似乎是想确认他的存在。“执明……你不是……亡了吗？”
“是啊，傻瓜，你我如今都不是活人了，只不过……罢了，睡吧，改日我就送你回去。”执明揽过他的身子，一手拍着他的后背，哄他入睡。他闭上眼睛，耳边传来阵阵啼哭声，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不断吟诵的咒文声，声音时断时续、时高时低，富有节律……“阿黎，来了……你还想回去吗？”他忽的露出个顽皮的微笑，将人抱得更紧了些，亲亲慕容黎那光洁饱满的额头，张口在他耳畔唱起了童谣。
慕容黎这一夜睡得极不好，时而做梦，梦到执明与自己兵戎相见，最终死在了自己剑下，时而梦到自己做了天下共主，又被执明的旧部下暗杀，时而听着咒文与童谣夹杂交错，他要是没记错，那吟诵咒文的声音，是来自瑶光的大祭司……
“我要……回家……”慕容黎蹭的从床上站了起来，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，又被执明从背后一把抱了回去。“放开！执明！我要回瑶光去！”
“阿黎……别走……再陪我几日，过几日，我就送你回去。”执明将他抱了起来，送回床上，又运起指决，蓝光一闪，点在了慕容黎的眉心处。看着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，执明又是心疼，又是无奈，重新拉上被子，哄着他继续休息，“三日，在这黄泉之下陪我三日，我便送你归家……”天下不能无主，此刻，他不是留在这阴间的北冥神君，只是个……失意人罢了。
慕容黎留了下来，每日陪着执明饮酒烹茶，赏花玩乐，他偶尔会清醒过来，记得自己已经来到了黄泉之下，偶尔又会犯迷糊，只当自己还是当初留在执明宫中的乐师慕容离……
“阿黎，阿黎，三日已到，你可以归家了……”执明那日亲自驾车，将他送到了黄泉路口处，这几日，那咒文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大，坚持了三日，那大祭司也真是够心诚了。
“归家……这里不是……”慕容黎摸摸鬓边上那朵娇艳如初的蔷薇花，“你不是说过，天权王宫就是我的家吗？”
“阿黎……你命不该绝，一切都是一场意外，你该回去了，人间一日无主，便要乱上一日，生灵涂炭，尸骸遍野，百姓饱经战乱之苦，难道你不知道这几日等着过奈何桥的鬼魂都排起长队来了吗？”执明伸手一指，不少鬼差正在维护秩序，孤魂野鬼都排到鬼门关外了。
慕容黎顺着他的手指一望，果然这黄泉路上的魂魄也多了不少……“归家，那你呢？留在天权？”
“天权……阿黎，我已经回不去了啊……”执明摸摸他的脑袋，扯开衣裳，指指胸口上一道剑痕，“可还记得这个？”
“执明——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！我不想……”慕容黎一见拿到伤疤，立即清醒了不少，他摸摸执明的胸口，眼里满是悔意与怜惜。“与我一道回去吧。”
“不了，回不去了，你快走吧，沿着这条路，一直往前走，很快就到了……”执明伸手在他后背上用力一推，将他推出老远去了。
慕容黎一道游魂，飘飘忽忽便走出去好远，他看着月下满是血痕的战场，走过那残垣断壁，他听着耳边的咒文吟诵声越来越大，似乎也找到了方向，灵魂像是被牵引了一般，向着瑶光都城的方向去了。
“陛下！您回来了？！”慕容黎听着耳边有人在喊着自己，睁眼一看，是身穿盛装的大祭司……他挣扎着坐了起来，低头又发现，身下似乎是个模样古怪的阵法。
“我……这是怎么了？！”慕容黎捂着额头，身上还包裹了纱布，让他行动不便，他在众人的阻拦中除了那些纱布，又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。
“先前执明国主的旧部安排刺杀，陛下身中数剑、奄奄一息，太医束手无策，于是只好请来大祭司。”宫人解释了几句，又拿来衣物请他穿好，至于为何短短三日，慕容黎身上的伤口就全好了，他们也只是乖乖闭上嘴，不该打听的，还是别乱开口了。
“哦……我记起来……”慕容黎喝了些水，醒了脑子，终于忆起自己先前遇刺的事，“那些刺客呢？我要亲自审问。”
“他们……方才在牢中自尽了，留了遗书，说是梦见了执明国主召他们下去，说是少了玩伴，留在宫里有些闷……”大祭司连忙将几封遗书呈上。
慕容黎翻了翻那几页纸，忽的又忆起来，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，一个很长的梦，梦里他去了一个地方，那里有条河，名曰忘川……忘川河里，血水泥沙翻滚，满是恶鬼毒虫，忘川河畔，是飞不过那条河的蝴蝶，他记得它们叫……“叫什么来的……我怎的又忆不起来了？”
“呵——北冥神君可真是个痴情种，赖在我这冥府不走，还在忘川河畔建起了行宫别院……”一日，一身华服的男子进了执明的院子，见他坐在楼阁中，手上停着一只冥蝶，伸手一挥，那冥蝶就消失了。
“你这是作甚？身为地府冥君，还欺负一缕幽魂？！”执明瘪瘪嘴，倒了杯茶给他，“喏，凑合喝吧，我可不会烹茶。”
“他来都来了，你为何不将他留下？还有，你身为北冥神君，身故即归位，总留在我这冥府之中，胸口的伤也不肯恢复，只是为了等他回来？”冥君尝了口茶，忍着没有吐出来，这又苦又涩的味道，全无茶味可言。“这茶，是用泪煮的？又苦又涩，还有些咸。”
“自然不是，我身为北冥神君，怎会有眼泪那种东西？”执明笑笑，眼睛盯着窗外，“他走了，茶都不好喝了，我想他了。”
“他只回去了一日。”冥君抖抖袖子，从里头掏出一本簿册，“我看看啊……距离他下次入黄泉，还需得……三年……慕容黎成天下共主，苦心劳力，积劳成疾，于三十三岁，崩……”冥君收好簿册，拍拍执明的肩膀，“还需得三年……他也要回来了，若是再归来，他便不再是慕容黎了。”
“我知道，他乃是你忘川河中的血螭龙所化，回来是为你守着这忘川的……他要守着这忘川，我便在忘川河畔守着他。”执明把脑袋一转，不去看他，眼睛盯着那忘川河里飘飘浮浮的恶鬼毒虫，怎知那般恐怖的河水里，竟出了慕容黎这样的谪仙人……
天下刚刚平定，慕容黎又喜欢凡事亲力亲为，于是全国各地呈上来的折子数不胜数，他每过几日又要出宫去，视察民间、关心百姓疾苦，三年如一日……只有他身旁伺候的宫人知道，陛下每每出宫去，若见到曾属于天权的百姓，必会优待，凡看到过去天权王宫里头的东西，也一定会带回宫中，日日把玩。谁都知道，陛下的心里住了个人，一个亡了的故人……
那日，慕容黎正在批阅奏折，突然，一只黑色的蝴蝶落到了他的面前，那蝶翼上满是奇异的花纹，蝴蝶周身闪着磷光，煞是好看……他突然有了些困意，托着脑袋就睡了过去，梦里，他听到有个人不断在呼唤着自己。
“阿黎，阿黎，别忘了你的名字，你叫慕容黎——别忘了啊——”是谁——是谁在跟自己说话？！慕容黎睁不开眼睛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下陷，陷入温暖的水流之中，不断下沉……
“唔……哈——”慕容黎终于睁开了眼睛，他看着眼前不断翻滚的血色河水，连忙向岸边游去，奇怪……为何这河里的恶鬼毒虫都好像惧怕自己一样，纷纷让开了道路……“执明——执明——”他看着站在岸边的执明，高兴地朝他跑去。
“阿黎，你果真没忘了我！”执明抱起他赤裸的身躯，带着他回到自己的行宫中去。
“执明……为何？为何你……”慕容黎赤裸着身子泡进清澈的池水之中，他疑惑地看着执明，堂堂北冥神君，为何还要留在冥府里？他记起来了，全都记起来了！前世他曾是忘川中的一尾血螭龙，曾因他随意抚摸了自己的脑袋而咬了他一口，因他伤了北冥神君，这才被贬入凡间，谁知……竟又遇上他了！
“喜欢你才想摸摸你，不然怎会无端招惹你呢？！”执明拍拍他的脑袋，伸出手指，很快，便有几只冥蝶落到了他的手上去，“给，你喜欢看它们，我就让人在花园里修筑了蝶苑，你想看多久看多久！对了……为何才三年，你便身故回来了？”
“这……”慕容黎一时语塞，推推执明的胸膛，“那冥君的簿册里是怎么写的？”
“苦心劳力，积劳成疾，可我觉得不是。”执明扳过他的脸颊，在他唇上啄了一口，“这普天之下，唯有我敢吻你这条螭龙了。”
“你这不正经的……可是为了我才来这冥府炼狱的？”慕容黎红了脸，脑袋枕着他的肩，此时倒不糊涂了，他摸摸执明的胸口，那道伤痕正在他的掌心下慢慢消失。
“那是自然，那你呢？可是因思念我，才回了冥府？”执明摸着他的脑袋，撩起清水替他洗去身上的泥沙。
“这冥府本就是我家，何况……你不在，那人间就成了我的炼狱。”慕容黎窝在他的怀中，下半身不知何时变回了龙尾的模样，盘在执明腰上不肯放开。
“你若在，这冥府炼狱亦是我的仙境。”执明拍拍他的龙尾，抱着出了池子，回寝宫里。
行宫里，宫人都低着头，假装听不到屋里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叫声，一时间，春意正浓。
【END】
评论(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