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紫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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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关东往事》【卜坤】第一章~第五章

勿上升真人!勿上升真人!勿上升真人!


民国设定,土匪VS戏子


第一章

 

三月正是春回大地的时节,但在关外塞北还依旧是白雪皑皑,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少年在茫茫雪原中不断奔跑着,一脚陷进深深的雪层里,再拔出来,接着跑,他时不时会向身后看几眼,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。

 

“嗷呜——”一声狼嚎,紧接着,几只灰狼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,它们形成一个包围圈,把少年围在其中。

 

狼极少有白天出来打猎的时候,他倒霉,恰巧今天就让他给碰着了,这群狼饿了一冬,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,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它们刚刚找到的食物。少年绷紧了身子,一手死死握住他怀里的包袱,他环顾四周,很清楚自己此时就是死路一条,但无论如何,他还是想挣扎一下,毕竟他还不想死。

 

狼群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,围着他转圈儿,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看紧了食物,只等着头狼将他一口咬死。头狼一直在观察,它动动耳朵,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异样的响动,它急了,于是张大嘴巴,打算在不速之客来临之前先将食物解决了。

 

就在少年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候,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枪响,马蹄溅的雪沫四散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,只觉得身上一沉,一庞然大物直接将他压进了雪里头,等他定睛一看,原来是那头狼脑袋上多了个弹孔,此时已经咽了气儿,直挺挺倒在了自己身上,他看着头狼还未合上的血盆大口,就觉得眼前一晃,接着就不省人事了。

 

“大当家的,这儿还有个小子,哟——长得还挺俊呢。”少年身上的狼被人扛了起来,那人也把他从雪里挖了出来,在他脸上还拍了几下,“小子——醒醒。”这人捂得严严实实,嗓子还略有些沙哑,应该是正十四五处于变声音时候的孩子。

 

“还不醒,那算了,一块儿带回寨子里吧。”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说话了,他就是刚刚一枪打死头狼的人,因着他杀了头狼,刚刚狼群也悄悄散了,他生的极高,坐在马上,也比他身后一群弟兄们高出了大半头来,他骑着马过去看了眼倒在雪地里的少年,脑袋微微一低,狗皮帽子下露出半截线条硬朗的下巴,他伸脚踢踢那少年,包袱背后,露出一张俊俏的小脸,他看了一会儿,将少年一手拎了起来,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。“走——兄弟们,今儿个咱们回去吃狼肉!刚刚那群狼跑了,再抓几只狍子回去下酒!”说着一扯缰绳,调转马头,带着身后的弟兄们奔向密林深处了。

 

马背上颠得人半昏半醒,少年中途醒了一次,梗着脖子抬头往上看,却只看到个高高壮壮的背影,他抬起胳膊,使手掌摸了摸那人身上的貂皮大袄,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盯着地上的白雪,过了一阵子,又昏了过去。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,只觉得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,声音不小,极为聒噪。

 

“大当家的,我看这小子中间好像醒了一次,大概是又昏过去了,他包袱里都有些啥?有钱吗?”那个正在变声的男孩儿哑着嗓子一通喊,“瞅他身上也不是啥好料子,八成是个逃难的,但这小脸儿白净的……又不像是个逃难的,大当家的你说呢?!”

 

“闭嘴,他醒了。”男人坐到了少年身旁,他此时在屋内,已经脱了帽子,他面容冷峻,嘴角微微抿着,显得有些严肃吓人,“你叫什么名儿?打哪儿来的?来这边做啥的?”

 

“我……我叫蔡徐坤。”少年终于开口了,他盯着面前的男人多看了一会儿,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男人……只是他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,肚子里传来“咕噜噜”的声响,弄得他有些尴尬。“我……我饿了。”蔡徐坤不好意思地红了脸。

 

“饿了?饭还没做好,一会儿才开饭,要不你先喝些水垫垫吧。”男人伸腿下炕,拿起茶壶,倒了些热水送到他手边,“慢点喝,不够还有。”

 

“谢,谢谢!”蔡徐坤感激地看着他,握着水杯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,他已经连着两日粒米未进了。水还有些微微烫嘴,他也顾不得许多,只管往下灌。

 

“别呛着,不够还有,慢点喝。”男人看他喝得不少,直接把水壶拿给他,朝着旁边的小子勾勾手指,“顺子,你去厨房看看,还有没有什么能垫饥的,看他喝水那模样,我都饿了。”

 

“大当家的,我这里还有几块红薯干,要不你先拿着垫垫吧。”那聒噪的顺子从怀里摸出不知道珍藏了多久的红薯干,吹吹上头的土星子,递到他们大当家的手上,“您尝尝,我娘亲手晒的,我平时都省着吃呢。”

 

“成,那你去厨房催催,那馒头怎么还没做好呢?我都等急了。”男人接过红薯干,也不急着吃,等顺子出了屋,又把手上的红薯干掰开,一半塞到蔡徐坤的嘴里,“吃吧,小坤子,在我这里要是饿死了,我多丢面儿啊!”

 

“谢谢您,大当家的。”蔡徐坤喝了个水饱,也总算是有了些力气抬头看看这屋子,这间房不算小,身下的大炕够睡下三四个自己了,屋里陈设不多,屋门里头还有一层棉花帘子挡风,此时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,都有些出汗了。“这里是……”

 

“糖花沟子,凉风寨。”男人叼着半块红薯干子慢腾腾地磨着牙,过了一会儿,伸手摸摸蔡徐坤的脑袋,“躺着捂捂汗吧,有点儿热。”

 

“哦,好,多谢您了。”蔡徐坤听话地赶紧躺下,看来他是刚逃出狼口,又入土匪窝了。

 

关东一带,马匪多得是,占了山头,呼扯起支队伍,便有了山寨,早些时候,蔡徐坤也只是听说这山里多匪,打家劫舍、强抢良家妇女,没曾想,就这么让自己给遇着了,但他更没想到,自己个儿眼前的土匪居然把自己给救了……“您……贵姓啊?”

 

“贵姓?”男子挠挠耳朵,皱起眉头来,“你是问我姓啥是吧?啧——说话文绉绉的,一看就是念过书的。”他不经意地掏掏耳朵,屁股往炕上一挪,拍了下蔡徐坤的屁股,“我姓卜,大名卜凡。”

 

“卜老大,幸会。”蔡徐坤抬起手作揖,听着卜凡的口音,带着一股子胶东的海水味儿,八成也是同他一样,沦落到关东来的。“我叫蔡徐坤……”他又说了一遍自个儿的名字。

 

“我知道了,小坤子,你睡吧,一会儿开饭了叫你。”卜凡伸手帮他扯了被子,又掖掖被角,又背着手出了屋子。

 

蔡徐坤躺在炕上冒虚汗,脑袋里反复回味着那句“小坤子”,好些年没人这样喊过自己了啊。他身上正发着热,过了没一会儿,又开始犯迷糊,这阵子,他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,想起了早就过世的阿娘。

 

“阿娘——”蔡徐坤伸着胳膊喊了一声,只是这一声喊出来,他立马又清醒了,阿娘早就没了,那年冬天,就没了……


第二章

 

他娘亲走了约莫有七八年了,那年冬天,她摔断了腿,因着无钱医治,蔡徐坤就主动插上草标往街头人多的地方一跪,不多时,就有个戏班班主将他买走了。那班主见他生得漂亮俊俏,就让他跟着师父学唱戏,唱的还是坤角儿,蔡徐坤打小儿聪明机灵,一点就透,不论多难的戏文,师父说个两三句,他就懂了,班主给他的钱,都被他拿去给娘亲请大夫医病了。

 

那年头,跟着戏班子混,当个伶人,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蔡家阿娘听说了这个消息,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大夫给自己瞧病了,就这样,硬咬着牙关熬,临走前,还把儿子叫到身边去,狠狠训了一顿。他们蔡家没落之前,那也是名门大户,要不是蔡徐坤他爹做买卖赔了钱,逼得一家人变卖了所有家产抵债,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,蔡徐坤他爹撇了他们娘儿俩,不知道去了何处,他娘亲给人家做工、做针线,挣了点钱,又给儿子换笔墨纸砚,只盼着他将来能有个出息,谁知他竟然将自己卖了,还卖去了戏班子,气得他娘亲没熬过冬,就这么去了。

 

蔡徐坤安葬了娘亲,举目无亲的,正好在戏班子里彻底落下脚,教他唱戏的师父也倾囊相授,过了没几年,他就能挂牌登台了。蔡徐坤长得俊,身段好,嗓子也清亮,刚登台不到一年,就小有名气了,戏班班主也拿他当个宝,平日里对他百般关照。班主知道现如今时局动荡,好些地方,他们也混不下去,于是就带着整个戏班往北走,一路过了山海关,到了东三省。

 

起初他们先是坐船到了大连,这地方人杰地灵,戏班渐渐也混出了名头,班主不知怎的,让个算命的一阵忽悠,又起了北上的心,接着又到了辽宁,借着过去混出来的名声,他们戏班还真的就在辽宁风生水起了,这下班主更信了算命的口中“北地旺”的鬼话,又带着一群人往更北的方向走。那会儿蔡徐坤在东三省也是小有名气的角儿了,但奈何那年头,戏子还是个下九流的行当,即便到了民国,政府带头喊出了“人人平等”的口号,可依旧不能让人们一夜之间改变原有的观念。

 

那日他们到了一户富商家里唱《西厢记》,蔡徐坤扮上相,那叫一个水灵漂亮,谁知那富商一眼瞧上了他,当场数出二十根金条来,要蔡徐坤留下给他当男妾。班主当场就见钱眼开了,应了富商的话,许诺他们离开的时候,将蔡徐坤的卖身契交出来。蔡徐坤当场就愣了,他怎么也没想到,这种事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。

 

他当时定了定心神,倒也不怪班主见钱眼开,二十根金条什么概念?就是他们戏班不吃不喝唱上三五个月,也不一定能挣出这么些钱来,只是他可不愿做什劳子男妾,于是那天夜里,他就买通了富商家后院看门的老头儿,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,那老头儿大概是看他年纪太小,不忍心他被糟蹋,收了钱,晚上打了两壶烈酒,愣是将自己灌醉了。蔡徐坤避开了人,换了身不起眼的棉长衫,收拾了个小包袱,带上自己攒下的银钱和娘亲留下的一点东西,就连夜逃跑了。

 

他分不出东南西北来,跑出去了,躲到旅馆里头住了一夜,第二日坐上往哈尔滨方向去的火车,中途又怕让人查着,就半路下了车,这一下车,他就更懵了,愣头愣脑地闯进了深山老林里头,这才遇着狼,还让卜凡给救了。

 

“小坤子,小坤子,醒醒,起来吃饭了。”卜凡推了他两下,看他嘴巴张张合合的,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。“吃饭了——”他看蔡徐坤不醒,又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。

 

“吃饭……吃饭……”蔡徐坤被他这一声喊彻底叫醒了,他揉揉脑袋,刚刚还在做梦,梦到那群狼呢,他现在心里可是后怕着呢。他抽抽鼻子,闻着一股子勾人的肉香,咽了下口水,就看到桌上摆着一碗肉汤和两个大馒头,这馒头又多大呢?应该比他脑袋还要大了。他连滚带爬地下了炕,也顾不得穿鞋,直直朝着馒头和肉汤去了。

 

卜凡看他都快把脸埋进碗里了,忍不住走过去帮他倒了些水,“你慢点吃,不够还有,你这肠胃,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油腥,就给你盛了碗汤。”

 

“多,多谢!救命之恩,铭记终身,来世定结草含环,报答你的大恩大德。”蔡徐坤喝了两口水,又掰着馒头蘸肉汤吃,肚子里有了东西,人也有了些精神,他擦擦头上的汗,埋着头继续吃。

 

“没看出来,你还挺能吃的啊……”卜凡喝着水,眼看着两个馒头就这么没了影儿,碗里的肉汤也只剩下个底儿了,他什么时候吃完的?!“那……你还要吗?”

 

“不要了,撑着了。”蔡徐坤满足地一抹嘴儿,打了个饱嗝,舒服地捧着肚子直叹气,“两天没吃过东西了,卜老大,多谢你仗义相救。”说着一抱拳,朝他鞠了一躬。

 

“客气了,就是打猎的时候碰巧瞧见了你……”卜凡盯着他那张粉白透红的小脸蛋儿,有点不明白了,这谁家的男娃子啊?长得咋这么好看呢?!

 

蔡徐坤见他瞅着自己直发呆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,“卜老大,卜老大?”

 

“哦……那个……你……你来都来了,就住这里吧,那啥——我们凉风寨,不差你一口吃的。”卜凡挠挠耳朵,回过神来,见他头上还有汗,赶忙掀开被子,“快,你继续躺着吧,还发着烧呢。”

 

“这……我现下觉得舒坦多了。”蔡徐坤看他一直掀着被子,犹豫了一下,还是乖乖躺下了,“谢谢。”

 

“嘿嘿,客气啥,你入了我凉风寨,就是我的人了,日后定会护着你的,好生歇着,别的事,明日再说。”卜凡拍拍他身上的被子,又往炉子里加了些柴火,关门出去了。

 

蔡徐坤躺在被窝里,身下的炕有些烫人,他爬起来坐了一会儿,又觉得无聊,于是扒拉着手指头数着玩儿,又过了一会儿,门响了,进来的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孩儿,他提着水壶进来倒水的,看蔡徐坤坐起来了,抓耳挠腮的,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搭话。

 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蔡徐坤看他不好意思,自个儿先开口了。

 

“我?我叫顺子,我姓李,嘿嘿。”顺子笑得憨傻,露出两排小白牙来,他把屋里的水壶灌满水,又站到一旁去瞧他,“你今儿没让狼给吃了,真是多亏了我们大当家的,这山里的狼可凶可吓人了,就我们大当家的敢打狼。”

 

“是吗?他可真是个厉害人物。”蔡徐坤朝他笑笑,又给自己倒了杯水,低头私下瞧瞧,“唉?我的包袱呢?”

 

“包袱啊……不知道大当家的给收到哪儿了,这是他的屋子,我可不敢乱翻。”顺子摇摇头,看他喝水的模样斯斯文文的,忍不住有些好奇,“你是做什么的?是教书先生么?”

 

“教书先生?不是。”蔡徐坤放下茶杯,轻轻晃了下脑袋,他眼下落到这土匪窝里,也不晓得此中深浅,只好随口扯了个假身份,“我是个读书的,念过几年学,认识些字。”

 

“哦……怪不得,这么斯文,你真好看。”顺子又笑了,他打小儿在山里长大,会读书认字的都没见过几个,更别提这长得这般模样的读书人了。

 

“谢谢……”蔡徐坤让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,喝了些水,又回炕上躺着了,这身子一阵一阵发虚的,怕是要再休养几日才会好了。

 

“嗯,你躺着,要是闷了,喊我一声,我来陪你说话。”顺子替他关上门,拎着水壶踢踢踏踏地跑了。

 

蔡徐坤躺在这暖和的被窝里,过了不一阵子,又睡了过去,他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的孩子,到底是敌不过乏累的。


第三章

 

冬天,晚上天黑得早,凉风寨里,一条头狼就这么被剥了皮、斩了块,丢进锅里,加上些土豆、粉条一并炖着,还有几只傻狍子,也一起宰了,吃肉。卜凡擦去脸上的几滴血,闻着锅里飘出肉香,从架子上取下几个大馒头,放到灶边上热着。

 

顺子不懂他的意思,只顾着一边烧火,一边吸口水,“大当家的,你咋知道我饿了?这馒头我吃了啊!”

 

“呸——谁给你的?!热着,给我屋里那小子的。”卜凡放下袖子,到院子拿雪擦了手上的血迹,又忍不住抬头往自己屋子那边瞅,一边瞅嘴里还一边嘟囔,“他是不是不知道灯在哪儿啊?也不晓得醒了没,要是醒了正好吃饭。”

 

“唉,大当家的,灯亮了。”一旁正在吐着瓜子皮的人推了卜凡一下,他从口袋里又摸出把瓜子来递给卜凡,“从来没见过大当家的对谁这么上心过,怎么?瞧上了?”

 

“什么瞧上不瞧上的,人家是个读书的,包袱里尽是笔啊,砚台的,我这辈子,就稀罕会读书的,再说人家也不碍着咱们什么事,救都救了,就留着呗。”卜凡抽抽鼻子,觉得有些痒,他看了眼身旁的人,也推了他一下,“老肥,二当家的啥时候回来?”

 

“二当家的啊……他昨儿个差人捎信儿,说是要等上几日,咱们就先等着吧。”这嗑瓜子的叫老肥,今儿个杀的三只狍子,两只是他打的。

 

“哦,那给他留点儿肉,别都吃了。”卜凡看着屋子窗户上多了个清瘦的剪影,也坐不住了,立马抬起腿,进了屋子,“你起来啦!正好,要吃饭了。”

 

“啊?这么巧?那我可真是运气好了。”蔡徐坤扶着脑袋,这一觉睡得,他感觉身上又舒坦了不少,他闻着卜凡身上从厨房里带出来的肉香,又开始咽口水了。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看来他这后福就快来了。

 

“嗯,你一会儿别出去了,我让顺子给你端过来吃,寨子里的兄弟都是些粗人,我怕……他们吓着你。”卜凡瞧他那纤瘦白净的模样,跟他们这群粗人混到一起,真是怕脏了他。“那个……你……”他抓抓手背,不知道该跟他说点啥。

 

“我包袱呢?顺子说在你屋里。”蔡徐坤先开口了,他在这屋子里看了一圈儿,也不知道卜凡收到哪个柜子里了。

 

“哦,在这儿呢。”卜凡蹲下身,打开一个木头柜子,从里头取出他的包袱来,“东西我一样没拿,你放心吧。”

 

“卜老大的为人,我自是放心的。”蔡徐坤朝他笑得眯起眼睛,打开包袱,摸摸娘亲留下来的遗物,这才心安。

 

“不过我打开瞅了两眼,你是个读书人吧?”卜凡笑笑,看他脸上露出失而复得的喜悦,自个儿心里头也高兴,“我大字不识几个,这辈子就稀罕有文化的人。”

 

“其实我也不过就是读过几年书罢了。”蔡徐坤收好包袱,神情里带了几分羞涩,他就是随口胡诌的谎话,自己不过就是个唱戏的罢了。

 

“那……我先出去了,这是我的屋子,旁人不能随便进,你安心歇着吧。”卜凡又多看了他两眼,恋恋不舍地出了屋子,他刚推开外头的大门,就听着一群人在那里起哄,“去去去——都不等着吃饭了是吧?!有这闲功夫儿!馒头热好了吗?!”

 

“热好了,你屋里人的那份儿早就能吃了,顺子,快去给大当家的屋里人备些吃食!”老肥推了顺子两下,凑到卜凡身旁去,拍拍他的肩,“大当家的,我这年纪吧,虚长你几岁,见过的世面也比你多了那么一点点,依我看,那小子不像是个读书的,身上没啥书卷气,倒是有股子脂粉香。”

 

“滚——哪儿来的脂粉香,人家是正经读书的。”卜凡嘴上是这么说的,其实心里头也有些犯嘀咕,他信老肥,毕竟也是多年的兄弟了,但他也信蔡徐坤,因为他没必要跟自己说谎,除非他有啥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“行了,都别说了,肉炖好了,一个个,刚才不还嚷着馋肉了吗?”他推推身旁几个人,撵着他们去吃饭。

 

顺子从锅里舀了一大碗的连骨头带肉的,配上两个暄腾的苞米面儿大馒头,一起给蔡徐坤送了进去,“吃饭了!刚出锅的肉,你多吃些。”

 

“多谢,放那里就好。”蔡徐坤闻着肉香,等着顺子一出门,一出溜从炕上跳下来,找到炉子边上的鞋,一穿上,嚯——暖和极了。他抓起勺子,先尝了口汤,味道略有些咸,里头应该是放了酱炖的,隐约还能看到些黄豆瓣儿,就着馒头吃咸淡刚好。他一边吃馒头,一边盯着肉看,过了一会儿,才夹起一口来尝了尝,到底是狼肉还是狍子肉的,他也部分不清楚,只知道那肉劲道极了,香,实在是香。两个馒头,他这顿只吃了一个,因着晌午那顿撑着了,这碗肉也只动了小半碗,他知道,自己饿了这阵子,荤腥吃多了,恐怕要闹肚子了。

 

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,老肥他们拉着卜凡喝了两碗酒,渐渐酒劲儿上头,收拾了碗筷丢到厨房,就各回各屋去歇着了,卜凡进屋的时候,里头还亮着灯,他看了眼坐在桌旁喝水掰手指头玩儿的蔡徐坤,又瞄了眼炕上,脸刷的红了。“那个……歇着吧,你身子还要养两天呢。”

 

“这就睡?好。”蔡徐坤睡了一天了,他过去唱戏,本就是晚上登台的,这会儿叫他睡觉,还有些早,但他现在人在屋檐下,哪有不听主人家话的道理?他解了身上的棉衣,刚钻进被窝,就发觉两条手臂紧紧缠到了自己腰上,他一个激灵,绷紧了身子,心里不住忐忑,难道卜老大是个好走旱路的?!那他不就是羊入虎口了?!“你——你这是作甚?”

 

“啊?哦,被窝俩人挤着暖和些,你嫌弃我啊?”卜凡也不知怎么的,刚刚就是借着酒劲儿,把手放到他的腰上,但他咋就忘了,自个儿那把子力气,这一使劲儿的,可把人家给吓着了。

 

“哦,对,暖和……那就睡吧。”蔡徐坤哪儿敢睡啊,嘴上应承着,眼睛瞪得跟猫眼儿似得,就怕卜凡跟他来强的。

 

“嗯,睡觉了。”卜凡搂着他的腰,就觉得今天这觉,睡得舒坦极了。

 

蔡徐坤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沉缓,又推了他两下,等他翻了身,才彻底松了口气,知道他是真的睡了,靠着枕头,他闭上眼,渐渐也觉得累了。


第四章

 

来了两天凉风寨,蔡徐坤没有出过卜凡那间屋子,一是他确实有些虚弱,二是他跟这些人也确实不熟悉,直到第三天,他实在闷得难受了,拉着顺子一道,终于踏出了这间房。

 

“呼——这外头可真舒服。”蔡徐坤站在院子里,伸伸胳膊伸伸腿儿的,活动活动筋骨,又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。凉风寨地方不小,正经的两排大瓦房,门框上还晾着些苞米棒子跟辣椒什么的,院子中间,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,边上还有个不知道是谁做的雪人儿,还挺好看的。蔡徐坤拉着顺子蹲到雪人旁边,“这是谁弄得啊?”

 

“大当家的呗,他就稀罕些小孩儿玩意儿,看个新鲜。”顺子撇撇嘴,对于大当家的那点儿喜好,他也不便多说些什么,只是在他这半大的孩子眼里,雪人早就不是他该玩儿的了。

 

“怪好看的……去,上厨房拿块儿萝卜来。”蔡徐坤今儿个可算是找到些乐子了,差顺子去取来块萝卜,掰了一小块儿,放到雪人儿的脑袋上,当个头花了。“瞧,好看不?”

 

“好看好看,你做啥都好。”顺子见他那张粉白的小脸儿上满是笑意,也不管这雪人儿是不是小孩儿玩意儿了,张口就夸。

 

“他做的就好看,我做的就不好看了?!”方才恰巧卜凡在厨房里头吃了点东西,正好看着顺子进来拿萝卜,跟过去一瞧,原来是蔡徐坤在那里玩雪人呢。他咬了两口手上的萝卜,蹲到他俩身边去,冲着蔡徐坤问,“你稀罕这个?那我再给你做两个玩儿?”

 

“不了,顺子都说这是小孩儿玩意儿的,你还做?”蔡徐坤朝他笑得揶揄,这几日,他终于搞明白了,卜凡这人,没什么大当家的架子,平日里最爱跟兄弟们凑到一起打打闹闹、吃吃喝喝,他也从顺子嘴里得知,大家之所以选他做了大当家的,是他为人仗义,胆识过人,大家跟着他才有肉吃。

 

“那……你不也喜欢吗?!还笑我!让你笑我!”卜凡上去一胳膊夹住他的脑袋,在他柔软的发丝上使劲儿搓揉两下子,“说,还笑不笑我了?!”

 

“不笑了,不笑了!大当家的饶命!”蔡徐坤笑得都快喘不过气儿来了,又被他搓揉的一阵眼晕,赶紧求饶。

 

“这还差不多,放过你了。”卜凡松开手,把自个儿嘴里剩下的半块萝卜两口吃完,又去拿来铲子,给蔡徐坤做雪人玩儿。“看好了啊,给你做个大的,能放好久都不化。”说着脱了皮袄子,专心做雪人。

 

蔡徐坤打小儿在南面长大,这样的大雪,一辈子也没瞧见过几回,要不是来了关东,也不知道这都春天了,雪居然还能攒那么厚。他跟顺子一起找了个小板凳,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啃萝卜,这冬日里萝卜像梨,脆生生的,带着一股子甜味儿。“卜老大,你做个小点儿的就行。”

 

“说了给你做大的,就做个大的,怎的?小瞧我了啊?”卜凡噘着嘴,弯着腰,拿起铲子把雪堆到一块儿去,没一会儿,就弄起了一个大雪堆来,“看,够大吧?”他得意地朝着蔡徐坤笑笑。

 

“嗯,是挺大的。”蔡徐坤啃完萝卜,又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嗝,见他做雪人儿好玩儿得紧,忍不住也想凑过去试上两手,他一个猛子跳到卜凡身边去,抓起地上的雪就往还没完成的雪人身上放。

 

“唉唉唉——等会儿,你那手——冻着咋办啊?!”卜凡看他没戴手套,就这么直接往雪里头伸的,一胳膊将他扯了回来,拿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蹭。“我这也没啥能擦手的,你就别嫌我埋汰了,你去边儿上晒太阳吧,这手要是冻着了,可痒可难受了。”

 

“那咋的……我还不能玩儿了啊?顺子,有手套不?”蔡徐坤犯了倔,卜凡不让他玩儿,他就偏要试试。

 

“有,坤哥你等着啊,我去屋里给你拿。”顺子看他俩玩得高兴,也不管堆雪人儿是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儿了,他这心里头也开始发痒了。回屋找出两副鹿皮手套来,“给,坤哥,咱俩一块儿弄!”

 

“好嘞——”蔡徐坤带上手套,这鹿皮的手套可是好东西,一戴上,里头还有一层棉花,又软又暖和,再拿手碰碰雪,都感觉不到冷了,他看了眼卜凡,“这下行了吧?”

 

“那……你也别冻着了。”卜凡这回没话说了,拉着他和顺子,一起做起了大雪人。

 

寨子里的弟兄们没事儿都起得晚,等他们醒来的时候,就看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又高又壮的大雪人,不用想也知道,肯定是大当家的作品,于是大家伙儿围着雪人儿转了两圈儿,又开始念叨大当家的童心未泯了。

 

“这有啥,不就是个雪人儿吗?反正雪堆在那里也没用,不如做点好玩儿的。”卜凡伸手一抹脑袋上的汗,扶着铁铲喘了会儿气,别说,做大雪人儿可累多了。

 

“喏,快把袄子穿上,别冻着了。”蔡徐坤已经围着他们做好的大雪人转了好几圈了,又跟顺子一起找来枯枝石子做装饰,他看卜凡那一身的汗,这大冬天的,就算有太阳晒着,依旧能把人冻出眼泪来。

 

“唉,知道了,嘿嘿嘿。”卜凡套上皮袄,看他喜欢这大雪人儿,又去厨房切了两块萝卜插上去,“它有鼻子了。”

 

“嗯……是看着顺眼多了。”蔡徐坤抱着胳膊站到远处端详了一下,这雪人做得着实是气派,都快赶上自己高了,再一回头,就见卜凡盯着自己的背影傻笑,“你笑什么呢?”

 

“没笑什么,笑你都多大了,还稀罕雪人儿呢。”卜凡别过脸去,不知是热的还是羞得,那脖子已经红了一截。

 

“那这还不是你做的了?就我稀罕,你不稀罕啊?”蔡徐坤站过去,举起拳头在他硬邦邦的手臂、肩背上锤了几下,“我入了夏,就满十八了!都该娶媳妇儿了!”

 

“呦——都十八了啊,那不还是比我小么。”卜凡看他那模样,捏着鼻子笑话他,“还想娶媳妇儿呢,想娶个啥样的啊?哥帮你操着这份心点儿。”

 

“娶个什么样子的啊……那肯定不能太丑了,还要贤惠,会做饭,能跟我说到一起去……”蔡徐坤托着下巴开始琢磨,越琢磨越想不到,自个儿究竟想找个啥样儿的姑娘。

 

“小子行啊,长大了,都开始想媳妇儿了?”老肥瞅着他那认真的样子,忍不住笑他两句,“俺们这旮沓,水灵灵的姑娘可不少,没嫁人的,一大半儿都等着嫁我们大当家的呢!你多跟着他出去溜达两圈儿,指不定就遇见个合适的。”

 

“这年头,还有姑娘想着嫁土匪?!”蔡徐坤瞪大了眼睛,虽说他们人都不坏,可也是实打实的匪,总归算不得良配。

 

“怎么没有啊?大当家的可招小姑娘稀罕了!”顺子过去拍拍卜凡的胸脯,一脸骄傲,“我们十里八乡的姑娘,想嫁给他的能排到山底下去了!”

 

“这……”蔡徐坤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好了,瞅着卜凡的样貌,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,脾气秉性的也还不错,这些日子与自己睡在一个被窝,也无半分逾越之举,是个君子,那日骑在马上,一枪崩了头狼,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,这样一个男人,姑娘们想嫁,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,那些怀春的少女,哪儿还管他是不是匪啊……一想到那个花了二十根金条要买自己的富商,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“也对,这年头,好的坏的,哪儿是那么容易就分得清的啊。”

 

“你这话说的,我就不爱听了,土匪咋就坏了?谁生下来就是土匪啊?要不是……我也想当个啥事儿不愁的公子哥儿啊。”卜凡抓抓脑袋,见他神色不对,又赶紧闭上嘴,“那啥……你冻手不?快回屋里暖和去。”

 

“哎,好。”蔡徐坤知道他性子直,有啥说啥,也知道他没真的跟自己生气,进了屋,摘了手套,倒了杯水捧在手上暖着,其实卜凡说得对,这年头,要不是遇上些事,谁想进这山寨落草为寇啊……就连他自己,还是被卜凡救回来的,自个儿一个唱戏的,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呢?


第五章

 

凉风寨里的大雪人,果真如卜凡所说,连着好几日都没化,蔡徐坤每日早上起来,都要去雪人那里看两眼,没事的时候,就拉着顺子一起给雪人换个装扮,玩得不亦乐乎。

 

“还笑话我玩儿小孩儿的东西,我看你比我还像小孩儿。”卜凡看他手里拿着自己的一条旧围巾,就知道他又要去打扮雪人了。“你咋成天个就盯着那个雪人儿不放了呢?”

 

“那……你这山寨里又没有书,让我做点啥?”蔡徐坤两手一摊,抓起卜凡的旧围脖跑了。

 

“真是……越来越不拿我当大当家的了!”卜凡也抬腿追了出去。

 

正在三人围着雪人打转的时候,老肥从外头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,“大当家的——二当家的回来了——”他那脸冻得红扑扑的,知道今儿个二当家的要回来,一早就去山下等着了。

 

“啥?回来了?!那还不快请回来?!”卜凡丢下雪团子,赶忙回屋换了身皮袄子,去后院儿牵上马,直奔山下。

 

山脚下,一个拄着拐的老爷子正被几个年轻人搀扶着往山上走去,过了一会儿,他听着山路上传来一声马叫,一手抓着身旁的年轻人,抬起头来,看着不远处的山路。“大当家的——我在这儿——”他抓起拐杖挥了两下。

 

“我来了——你咋不让人提前上山告诉我一声儿呢?!还非得老肥亲自来通报,你这腿脚也不好,不让你去你还偏要去。”卜凡跳下马,将这位老人家扶到马背上,一手牵着缰绳,带着他们往山上走。“这趟去,咋样了啊?”

 

“呵——那群畜生不是善茬儿,但也硬不过我的铁拐,松口了,改日就把抢去的姑娘送回去。”老人家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,一手扶着马鞍,一手拍着卜凡的肩膀,“听说我不在的这几日,你屋里多了个人?”

 

“啊?谁告诉你的啊?人家就是……就是没地方睡了,我才挪了半截炕让他住我屋里的。”卜凡回头扫了眼几个跟着的弟兄,见他们都低下了头,一张脸也沉了下来,“你们那口条都不想要了是吧?正好割了给兄弟们下酒!”

 

“你别怪他们,是我问的。”二当家的又拍了他两下,抓抓头上的狗皮帽子,嘴里慢悠悠地念叨着,“要是真瞧上了,收了倒也无妨,可惜是个男的,不能给你生个娃。”

 

“嗨——生不生的,那有啥?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?”卜凡这话刚冒出口,立马伸手给了自己个大耳刮子,他抬头狐疑地看着二当家的,“不是,叔,你咋学坏了呢?!你咋套我话儿呢?!”

 

“嘿嘿,还是你小子太嫩,不机灵。”二当家的拿着拐在他头上敲了两下,“还说没动心思?!都想着要跟人家过日子了!”

 

“这不是你说的吗?我就是按着你的话往下说的,没那个心思!”卜凡隔着帽子摸摸头,这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,“人家是个读书的,文弱书生,我就是佩服人家有文化,会识字,他是长得挺俊的,可我真的没……”

 

“得了吧,三岁小孩儿都不信你的鬼话,要真没瞧上人家,还给他做雪人儿?天天逗着他玩儿?”二当家的一斜眼,直接戳破了他的那点儿心思,“再说了,他到底是不是个读书的,还没准儿呢!”

 

“叔……他真的会写字儿,漂亮着呢,我见过,在雪上写的。”卜凡噘着嘴,不想跟二当家的继续辩驳。“我不管他是谁,长得好看,还会写字儿,人也挺好的,我就让他住我屋里了!”

 

“住吧住吧,反正那是你的屋,我才不管你呢。”二当家的长舒了一口气,从腰上解下烟袋锅子,拿打火石轻轻一擦,悠哉悠哉地抽起了烟。

 

蔡徐坤看着山寨里头突然忙活了起来,他拉住顺子,“你们这是要做甚?二当家的回来了?”

 

“那是啊,回来了,大当家的不是都亲自去山底下接他了吗?二当家的可算是回来咯——”顺子高兴地又跳又笑的,端着一盆热水送到院子里,准备给刚宰的大公鸡秃噜毛儿。

 

蔡徐坤也架不住好奇,从老肥那里抓了把瓜子儿,一个人坐在院儿里磕着,等卜凡他们回来。过了约莫半柱香,他就听着外头传来马蹄声,一把丢了瓜子皮,跟着顺子一起去寨子口迎接了。

 

二当家的坐在马上,前头又是卜凡给他牵马,身后又跟了不少人,排面大得很,他摸摸嘴边的白胡子,笑得声音响亮,“哈哈哈哈哈——弟兄们,我回来啦。”

 

“恭迎二当家——”弟兄们喊得整齐,全都抱拳行礼。

 

卜凡扶着他下了马,朝着还在发愣的蔡徐坤挤挤眼睛。“这位是我叔,也是咱凉风寨的二当家,都是叔人好,让着我,我这才做了大当家的。”他又指指蔡徐坤,“叔,这是我捡回来的那小子,搁雪里都饿晕了,差点儿让狼叼走。”

 

“就是你小子啊……”二当家的举着烟袋锅嘬了两口,一双眼睛又在蔡徐坤的身上扫了两圈,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晃了几下,“幸会幸会,既然入了我凉风寨,那就是自己人了啊,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 

蔡徐坤被他这一握,心头突的一下,他也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老者,这位二当家的约莫五六十岁了,胡子发白,脸上的褶皱也很深,瞧着有些严厉,说话的嗓门儿不小,看来身体是挺健朗的了。他瞄了眼二当家身后的卜凡,偷偷向他使眼色。

 

“你看我做啥啊?我叔人好着呢,过来跟他说说话,别怕,他又不能把你吃了。”卜凡勾着他的肩,让他凑近一些,又拉着二当家进了屋子,“叔,一路辛苦了,饭过会儿就好,你先歇会儿。”说着恭恭敬敬地替他倒上茶水,两手递上茶碗。

 

“嗯,辛苦算不得啥,一回来就瞅见咱寨子里来人了,叔高兴着呢。”二当家的又扫了蔡徐坤两眼,喝了口茶水,“你叫啥名字啊?今年多大?”

 

“我叫蔡徐坤,您叫我小坤子就成,今年十七了。”蔡徐坤有些坐立不安,他觉得这二当家的是个厉害人物,尤其是那双眼睛,跟老鹰似的。

 

“哦,十七了,年纪也还行。”二当家的又看了眼身旁的卜凡,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,“我姓李,早年瘸了腿,一直拄着拐,江湖上大都叫我一声‘铁拐李’,嘿,也就是人家送的诨号,听个乐儿就是了,别当真,我可不是啥神仙,不能前知五百年,后知五百年呐。”

 

蔡徐坤点了点头,觉得这位话里有话,他又看了卜凡两眼,见他没半点儿不妥的样子,也开腔了。“那您在江湖上也必是鼎鼎大名的人物,虽说不是神仙,可定有一番作为,值得人家叫您一声老神仙不是?”

 
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你这小子,还挺机灵,不错不错,比我大侄子聪明多了。”铁拐李敲敲烟袋锅子,熄了火,瞥了眼蔡徐坤那双没半点儿茧子的双手,又看了卜凡一眼,将他支了出去。“你去厨房瞧瞧,我这一路净吃干粮了,肚子里缺油水儿,叮嘱他们做些好的下酒。”

 

“好嘞,我这就去。”卜凡知道他有意要跟蔡徐坤单独说上些话,也没愣着,就是临关门前,又给蔡徐坤使了眼色,让他别怕。

 

“他出去了,您老有话就直说吧。”蔡徐坤当然明白他的用意,也跟卜凡一样,恭敬地替他添上茶水,老老实实到一旁去坐着了。

 

“你不是读书的,干嘛骗他?我看你像是唱戏的,身段儿不错,走路的时候,还略微踮着脚,过去是唱坤角儿的吧?怨不得我那傻孩子……把你救回来了。”铁拐李没将卜凡的那点儿心思点明,这种事,让他自己个儿说去吧,他才懒得操那个心呢。“原本没见你之前,我心里还有点儿不待见你,生怕你是探子,来我们凉风寨当细作的,现在看来啊,不是。”

 

“是……还是您老眼睛毒,一下就看出来了。”蔡徐坤笑笑,知道自己瞒不住他,“我本是随着戏班四处给人唱戏的,班主要把我卖了,我这才逃了出来,身上无甚银钱,只带了些笔墨的,过去也是真的读过几年书,就跟他说我是读书的……您老别怪我。”蔡徐坤一五一十地跟他交了底,又做出乖巧的模样来,讨他老人家开心。“我不是有意瞒着他,就是怕……唉——”

 

“戏子咋了?唱戏的还不是人了?莫怕,他要是敢欺负你,告诉老子,老子替你收拾他。”铁拐李一口喝了他倒的茶,正经多看了他几眼,“放心吧,来都来了,住着吧。”

 

“多谢您老,那我就安心住下了。”蔡徐坤站起来,撩起袍子给他跪下磕了个头。

 

“啧——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,你这孩子,这不是成心难为我吗?我还没给你备好见面礼呢……”铁拐李摸摸全身上下,也找不出个像样的好东西来,末了看了眼烟袋上头的坠子,解下来,放到蔡徐坤的手上,“喏,拿着吧,好赖也是块儿玉。”

 

“多谢您了!”蔡徐坤双手接过这扇坠儿,搁手心里捂上一会儿,这石头立即变得温热,定是块好玉了,他感激地看了眼铁拐李,“那我这事……”

 

“放心吧,你小子这么上道儿,都给我交代了,我也定会守口如瓶,我那大侄子不会从我这儿知道的。”铁拐李把腿翘到凳子上,坐得四仰八叉,“我们这些做匪的,自然要讲义气,不过你跟他交了实底儿,他也不会低看你一眼的,那小子打小儿是个心眼儿实诚的,说话办事,从来不藏着掖着,他要真见不上你,你就是留洋回来的学生、外头做大官儿的,他照样看不上你。”

 

“唉,我知道了。”蔡徐坤点着头,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又揣摩了几遍,还是觉得铁拐李的话里似乎还带着些旁的意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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